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亲历炮火

1999-05-13 来源:文摘报  我有话说

许杏虎

“亲历炮火”是光明日报常驻贝尔格莱德记者许杏虎 冒着生命危险写就的一组战地日记。 8日清晨,罪恶的北 约导弹夺走了许杏虎、朱颖夫妇年轻的生命,我们摘发这 组报道,以寄托我们的哀思。 

1999年3月24日 星期三 晴 黑山

北约的空中打击是今晚8点左右开始的。想不到当我们还在黑山出差的时候,战争就开始了,而就在几分钟以前还是和平。对我们来说,其间只有10分钟的时间可以去为战争的到来做好准备,因为在7点50分,我们同贝尔格莱德进行的通话无故中断了,怎么试也未能再联系上,不曾想到原因就在于战争到来了。

正是千家万户坐在餐桌旁的时间,但北约为南斯拉夫人民送上了一道罪恶的“菜肴”。

波德戈里察机场传来的爆炸声使我清醒地认识到,我们正处在一个比科索沃还危险的位置。黑山面向亚德里亚海,在崇山峻岭中,隐蔽着南斯拉夫军队的主要防空力量,这里正是北约首批攻击的目标和重点轰炸的对象。

让我最着急的是,在这最需要同朋友和外界联系、与报社联系的时刻,所有的通讯手段都使用不上了。我们像被困的野兽,楼上楼下来回转。平时冷冷清清的大厅,一时人多了起来,许多长途联运的司机再也不敢像平时那样连夜赶路,来到旅馆寻找躲避之所。他们一边吸烟,一边谈论着北约究竟想干什么。

3月25日 星期四 晴 黑山——贝尔格莱德

凌晨3点15分,从贝尔格莱德来的电话让我们激动起来,终于能同外界联系上了。我走到窗前看了看,城中一片黑暗。我马上同报社编辑部联系,通完电话,稍事休息,我和妻子便打点行李,踏上返回贝尔格莱德的路途。

一路颠簸,我们回到贝尔格莱德。此时才下午三点,但城内的寂静让我们觉得陌生,炮火把人都逼到地窖去了。我们马上面临一个大问题,车辆没油了,近500公里的山路把我们累得够呛,也耗尽了车辆的汽油,而此时的南斯拉夫已对燃料实行管制,所有油库只对军车、警车及急救车开放。我们平时去的专门为外交机构加油的油库已关门。为了不影响此后大量的采访,我只能大胆去闯一闯。第一个加油站,不给;第二、第三个加油站,还是不给。终于在第四个加油站,我看到了希望,工作人员和在场的一名警察,听说我是中国记者,答应给我们加油,遗憾的是他们那里没有无铅汽油,于是让我去“游击队体育场”附近的加油站试一试。最后,我们在第六个加油站获得成功,也许是撞上了好运,但工作人员表示以后就难说了。

3月29日 星期一 阴间雨

形势越来越紧张。在大使的照顾下,我们和人民日报记者临时搬到使馆住。我们原来住的地方接近郊区,附近有一些军事设施和机构,出门左前方300米是一家坦克修理厂,而右边不到两公里处则是警官学院、安全研究所及军事医学科学院。这些都是北约空袭的目标。

中午去军队新闻中心办理战时记者卡。在大厅填完表格后,管理人员给编了一个号,让进去等。刚一进门,就被一人截住,让我靠在墙边,把我给搞懵了,原来是要现照证件像。

一个战地记者必须上前线。贝尔格莱德以北的巴达伊尼察是被炸得最惨的一个,我前去采访时,30公里的路程开了50公里才找到,主要是因为匆忙赶路而看错了路牌。到了目的地,我被挡在被炸目标一公里外,军人不让进,刚办的战时记者证也不管用,说是必须有总参谋部的“绿色采访许可”才放行。我只好转移。路上的一位行人告诉我,巴达伊尼察至少已被轰炸四次了,一个重要的军用机场在那里,附近的居民是有准备的,这里的伤亡不大。

半夜时,轰炸声又一阵阵传来,想开车出去看看,被朱颖制止了。

4月1日 星期四 多云

清晨,诺维萨德的一座多瑙河大桥被炸了,通往匈牙利的多瑙河大桥也险些被摧毁。中午,我们驱车前往诺维萨德,高速路被封了,只好绕道前往。

站在我曾经数次踏上的、不复存在的佩特洛瓦莱丁旧桥下,望着对岸的古城堡,望着上游不远处法西斯在二战中轰炸诺维萨德时留下的两座桥墩,我禁不住热泪滚滚。北约为什么要与热爱和平的人民为敌?上千的诺维萨德人正在这里向这座古老的大桥作最后的告别。回来的途中,我们顺路拐向布贾诺乌契村——美国F-117A被击落的地方。又被军人拒之村外。在我们再三请求下,他们答应让看一下飞机的部分残骸,随后打开停在路边的一辆车子的后门,里面有三块碎片,看不出同其他飞机的碎片有何区别,我们提出要看一下机壳部分,主要是想亲眼看一下使F-117A隐形的材料,对方说已经封存了。

由于得知当天上午米洛舍维奇同鲁戈瓦举行了会谈,我们想尽快返回,所以车子开得飞快,加之不熟悉这条小路,路上两次遇到险情,一次车开到麦地里,这倒不算什么,第二次拐弯时车子失控,在路上转了两圈,我和同车的人民日报记者小吕都出了一身虚汗。

傍晚时分,南石油公司答应给中国使馆的车辆一些汽油,但只限每辆30升,这对我们记者来说是远远不够的,但也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。我忙着赶稿,让朱颖开车去加油,并再三告诉她,回来经过萨瓦河大桥时一定要机灵,保持警惕,因为北约已经把公路、桥梁作为重点轰炸目标了。

4月3日 星期六 晴间多云

联盟内务部及塞尔维亚内务部的两座大楼是在零点45分被北约的导弹击中的,半个小时后,我和人民日报记者赶到现场。

两幢楼处在大街的两边,熊熊大火把方圆一公里映得通红,连消防队员都难以靠近大楼去灭火,观望的人群只能站在百米之外,只有消防人员、警察和一些记者在楼底下。

我的第一反应是赶紧照相。随后我想到要把救援情况大致记录一下,但当我拿出笔和本时才发现,正在作业的水龙头已使我身上半湿,根本无法动笔。我灵机一动,用采访机录下了现场的情况。

大火中不时传出砰砰的爆炸声,碎片不断从四周飞来,我不得不往后退,但后面的大楼也同样在燃烧,因此最近而又最安全的地方是马路中间。但我不能站在那里,因为会妨碍消防人员的工作,所以我只能左躲右闪。大楼随时都有可能倒塌。

大火后面约50米处就是贝尔格莱德妇产医院,我们的车子就停在附近。医院不让进去采访,但一位医生告诉我,目前院内有70个刚出生1小时至4天的婴儿,他们已被转移至一间安全的房间,母亲们情绪尚安定。他证实,该医院的一些玻璃被震碎。

上午10时,我们又赶赴现场。大火已使塞内务部大楼完全倒塌,废墟上还冒着浓浓黑烟,对面的联盟内务部还能勉强看出原来的样子。距此不足200米的地方是美国、德国、加拿大、克罗地亚使馆。

当我在拍摄废墟照片时,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。一名便衣警察风一样冲到我们的面前,极迅速地出示一了下他的证件,劈手将相机夺走,不由分说地把胶卷拉出来曝了光。我一阵心痛,凌晨冒着生命危险拍到的镜头,一瞬间就被毁了。连轰炸都没有害怕的朱颖,此时委屈得眼泪夺眶而出。所幸运的是,凌晨的镜头在前一卷胶卷里还幸存两三张,这将是我珍贵的纪念。许多记者的摄像机和照相机都被没收了,几天后才能取回。贝尔格莱德城越来越危急了,轰炸距我们也越来越近。我们担心,不知什么时候会停水停电。

4月7日 星期三 晴

中午将近12点,正在外面采访时,军方新闻中心通知,正组织部分记者到科索沃首府普里什蒂那采访,20分钟后出发。机会难得,我毫不犹豫地赶了过去。由于只有一辆车,不少人没能如愿前去。坐上车,我意识到这是一次风险极大的采访活动,但心中仍有抑制不住的兴奋,因为战火给科索沃披上了神秘的外衣,而我们就要亲眼看到了。

进入科索沃境后,一辆等候的军车前来为我们护驾,走在前面,车上五名全副武装的军人手持冲锋枪,冲着前、左、右三个方向,毫不懈怠。这时,路上除了偶尔见到的几辆装甲车外,没有其他车辆和行人,路边的房屋有的被烧毁,但绝大部分都是好的,可不见有人住在里面。

北约两周的轰炸已使普里什蒂那变得满目疮痍,就在十几小时前,市中心又遭到了北约的猛烈轰炸,自治省办公楼、人民银行、邮电通信中心、图书馆等主要建筑被炸被烧,走在还在冒烟的废墟边,我似乎听到整个科索沃在呻吟。工厂炸没了,水管炸飞了,电线炸断了,商店关门了,市民只好逃难去了,城市里几乎没有任何声音。在三个小时的采访中,我总共遇到不足百人,说是市民们躲到防空洞去了,但值得怀疑。

采访中我看到二十来个阿族人手提旅行包,沿着铁路走,猜想可能是出去逃难的人,但很快就看到他们向一片住宅区拐了过去,而且那边有不少的小孩在路边玩。看来不是所有的阿族人都走光了。

北约的导弹好像是长了眼睛,指哪儿打哪儿,但他们的将军和西方政客们却又是睁眼瞎,对科索沃惨状视而不见,对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视而不见。

回来的路上,很困很困,我闭上眼睛想睡一觉,但大巴车的发动机声像在拉空袭警报一样,让人听了非常不舒服,加之是夜间行驶在这么一条危险的路线上,我觉得还是警惕为好,一直没能睡着。

这是一次特殊的采访,80名前去的记者中,几乎没人有时间进行准备,因此根本没带干粮和水,都希望在普里什蒂那买一些,谁知那里是一派萧条,很少能见到行人,哪有什么商店、餐馆卖东西,即使有也没时间去找。从车辆出发到返回的12个半小时的颠簸和忙碌中,我和大家一样,没有一口吃的和喝的,或许这就是一个战地记者应该经受的考验吧!

半夜零点40分,我们平安回到贝尔格莱德,大家一片欢呼。

4月22日 星期四 小雨转睛

乌日策街是贝尔格莱德最安全而环境优美、空气清新的一条街,这里有不少使馆,许多外交官在这里居住。这条街的15号对所有人来说更是一个神秘的地方,铁托总统曾在这里居住多年,而现在是南总统米洛舍维奇的官邸。但今天凌晨3点50分,三枚导弹不仅炸毁了这座宅院,同时也暴露了北约搞恐怖活动的嘴脸。

贝尔格莱德市民对北约轰炸总统官邸反应强烈,在参加南新闻部长的记者会之前,我在市中心的步行街随便问了几个人,他们普遍认为,“这是一起恐怖活动”,“美国比法西斯还可怕”,“北约的手段是可耻的”。

美国五角大楼对空袭的解释是,“我们的目标不是米洛舍维奇和塞尔维亚人民,而是军事基地,那里是镇压科索沃的基地;米洛舍维奇的家是整个南斯拉夫军事指挥体系不可分割的部分,应该被摧毁。”简直是一派胡言。

4月26日 星期一 雨

我有一件特殊的事情必须去做,那就是去为在23日北约轰炸塞尔维亚电视台中的死难者送行,这六名死者中虽没有一名记者、编辑,是工人、门卫,但他们为捍卫新闻而牺牲,其精神惊天地,泣鬼神。

下午2点,来访的国际红十字会主席索马鲁加举行新闻会,他主要谈了两个问题,一是国际红十字会代表希望能在科索沃全境自由活动,开展工作,二是了解三个被俘美国兵的情况。但这里的形势却是,北约的轰炸不只是科索沃,而是整个南斯拉夫,三个美国兵的安全受到南政府的保障,而1100万南斯拉夫人的生命却在受到北约的威胁。对比是鲜明的,现实让所有人感到愤慨。

5月6日 星期四 睛

国际记者联合会秘书长艾登·怀特今天结束了对贝尔格莱德的访问。他在新闻会上表示国际记者联合会将成立特别基金,向南斯拉夫受害新闻单位提供援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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